虹线的《幸福的积分》一文我断断续续的看完了,里面里面一些观点很有启发,也联想到了其他书中的观点,如《裸猿》。对于一篇文章来说内容是真的很长的,还不属于是可以快速阅读的,之前还推荐过朋友看,估计没看完。下面摘抄一下我喜欢的片段,做个笔记以便快速复习,原文中在https://1q43.blog/post/5322 ,作者的虹线公众号中也有发表原文章,因为干货很多才关注的。


在下面两股力量所形成的张力下,个体很容易产生强烈的认知失调——心理学上,人因为进行与自己的思想、价值或自我概念相悖的行为而产生的心理压力或焦虑。

  • 是随着中国改革开放 40 年经济高速发展后,我们此刻所抵达的这个“中转站”状态,为大众尤其是新一代青年提供了非常好的物质条件基础。从西方的社会发展来看,这种物质条件基础刚好是新自由主义、消费主义和后现代性思潮的温床。
  • 目前中国这个暂时富裕的中转站状态又远不及老牌资本主义国家在建立结构性跨国剥削后那般稳固。从社会整体到个体命运,我们仍然能够感受到“外部威胁”和“内生问题”的存在。在国家层面,这种外部威胁是地缘政治紧张。在个人层面,这种内生问题则是经济衰退与随时可能出现的黑天鹅事件。

我们不妨想象,整个社会就像是一条逃离贫困的高速公路。在过去,所有人坐在不同的车上,沿着路的一个方向向前飞驰。因为我们的起点在一个非常糟糕的地方,那个地方吃不饱饭,穿不上衣,看不到电影,听不了演唱会,买不到奶茶,没有自来水,煤气和网络,甚至连电都供应不上。 每个从那个起点上车的人,尽管上的车速度不一,有的人先富有的人后富,但都会认为车的方向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遥远的地平线,一个“物质极大丰富”的乌托邦。 但当我们从那个始发站出发后越来越远,路边的风景开始变得诱人。有一些人认为,是时候下车了,因为路边的一片油菜花,比人人买得起豪宅更重要。有一些人则仍然在跟着车走,因为前方可能有院子里带一片油菜花的豪宅。 下车的人和仍在车上的人,互相构成了彼此对理想生活的想象。这本身是无可厚非的,但如果大部分人都在因为这种想象中的理想生活而感到痛苦,那么这就不是一个理想的状态。

在作者小说《你的价格》里,小李选择了离开大城市和 996 的互联网行业,去追逐小县城的闲适。 原因是如果以他在互联网公司的薪水计算,他在路边看一小时夕阳的价格是 173.61 元。 而正是由于这个时薪的工作要求加班,他已经好久没有站在路边去欣赏夕阳了。他突然意识到,他喜欢夕阳,但他高薪的工作让他“买不起”夕阳了——他自己太值钱了,以至于无法浪费时间去做那些他自己想做的事情。 当他降低了自己的时薪,放弃了那些他原本就不应该在意的生活,而去追逐每一次黄昏,那么黄昏对于小李的价格反而下降了。 这便是“时间就是金钱,金钱也是时间”的双向运用。

客观上来讲,财富、婚姻、友谊、事业、居住环境、健康都会影响一个人的幸福度,但我们还是能在世界上最贫穷的贫民窟里,在无可救药的安宁病房里,在孤独终老的人身上找到幸福的光辉。 外在条件对幸福程度的影响似乎是概率相关的,而不是因果性的,对个体而言,是否能够幸福的决定性因素深埋于我们的内心之中——重要的不是世界,而是我们的潜意识如何解读这个世界。

财务自由本身是一个被建构出来的概念,它实际上在经济层面上没有清晰的定义,财富自由可以指 100 万,1000 万,1 个亿,也可以指 10 个亿。既然如此,我们不妨暂且假定财富自由的标准为:在消费层面(不包括投资)有无限的资金,可以购买任何个人所需求的商品与服务。 这个时候,人们会去做什么? 要么回答“从来没想过”,要么描述由社会建构出来的标准幸福图景,比如:

  • 在一线大城市郊区,一个依山傍水的地方,有一个独立设计师打造的大别墅,和自己的爱人在一起,养了一只狗和两只猫,和自己的爱人在一起,有两个淘气的孩子,一日三餐吃有机食物。
  • 我要环游世界,酒池肉林,享受这世界上最好的美食,我的衣服、鞋和包要塞满一个 70 平的步入式衣帽间,奢侈品品牌会在我的家中开特卖会,VIC 只有资格挑我剩下的。 渴望财富自由的穷人,对财富自由的幻想,来自一部分财富自由的富人在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富人并不是因为做这些事一定能获得快乐,而是因为他刚好做这件事快乐,而他又很有钱。 因此,这种复制由他人定义的幸福图景的方式,只会让人陷入一种困惑。

幸福终局幻觉并不总是一件坏事,我们总需要一些幻觉才能给我们带来活下去以及继续努力完成一定生活条件积累的动力。但当我们的生活普遍到达一定水平之上,幸福终局幻觉就会带来它的负面效应:我们会认为我们的当下所拥有的一切都不是自己想要的,因为我们想要的幸福生活永远在地平线的尽头。 我并不反对消费,因为在商品社会,我们的一切生活都是“消费”来的,甚至适度地向“消费主义”妥协,有助于你发现新的生活。 但消费终究不能替代生活本身,你不能永远将消费主义营造的“幸福终极幻觉”当成是自己追求的生活目标,否则,这会让你已经消费的部分失去意义。

以长周期(5~10 年)去追求幸福是不现实的,因为即便是你能够达成目标,也无法用未来的快乐填补今日的痛苦。与其追寻一个幸福的结果,不如追寻一个幸福的过程:我用了 10 年做了一件并没有很好结果的事情,但在这 10 年间的每一天我都十分快乐。 以过程为导向建构幸福观并非要及时行乐,而是让寻找能够赋予自身意义感和幸福感的工作,哪怕这种工作本身是十分艰苦,具有挑战性的,甚至是不会导向传统意义的良好结果的。 许多慈善或公益性质的工作都带有这种属性,比如去偏远地区支教、扶贫或公益。从物质生活条件上,是艰苦的。从物质财富结果上看,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但在整个支教或从事公益工作的过程中,人们所获得的道德愉悦感是恒久的,这种愉悦感甚至可以持续到工作结束后的许多年。

纵然我们不应该否认不同的媒介给人带来的感官刺激和内容深浅确实存在的天然差异,但是高级和低级是一个过于社会建构的划分方法,它会影响我们对快乐的获取及对幸福的判断。 每个人由于天赋、性格、成长环境和学识的差异,对于快乐的获得机制是有很大差异的。 有的人可以从奶头乐中获得快乐,持续地获得快乐,并且完全没有负罪感,那么这样的人如果再有一定程度的经济基础,就可以非常低成本地度过快乐一生,正所谓一时放纵一时爽,一直放纵一直爽。 –个人估计不会,会逐渐免疫,然后需要更大的刺激

消费虚无主义者一边批判发达工业社会通过创造伪需求使现代人总是在为自己并不需要的东西买单,但另一方面却又因不能承认大部分其斥之为“消费主义过剩商品”的东西确实能为自己带来快乐,而产生心理失调,十分痛苦。 他们认为一切消费都是无意义的,被操纵的,但又无法从消费以外获得快乐。因为在一个商品高度发达的当下,几乎任何快乐都或多或少地带有消费色彩。即便是那些在过去被认为代表着精神娱乐、高尚娱乐的项目,也是消费的一部分,比如冥想(瑜伽垫买不买?)、绘画(iPad 买不买?)、唱歌(麦克风买不买?)、写作(键盘买不买?)。 就算你喜欢的是冬日午后和煦的阳光,也得买件保暖好的衣服才能日日享受。

实际上没有所谓的低质量快乐,与低质量幸福。人生的幸福,是一生中每个时刻幸福度的积分,而幸福度是一种只与“当下”有关的主观体验。这意味着,如果你当下是快乐的,并且这种快乐不伤害别人,也不会显著让你的未来变得不快乐,它就是一种良性及时行乐。而所有对良性及时行乐的道德批判都是对你幸福的戕害。

那种会导致未来幸福度明显下降的过度纵欲,就像是在“借贷”,将未来的幸福借到现在来使用。而延迟满足则像是在“投资理财”,将今天的幸福留到明天收获,以期待更多的利息。 投资理财在表面看上去是良性的行为,但所有的理财产品下面都写着“理财有风险,投资需谨慎”。如果你是一个在理财时都追求保本的人,那你就更不应该将自己此刻的幸福感无限度地投入到追求明天的幸福之中。

一个小镇青年之所以向往坐在北京 CBD 的星巴克里拿着一个 Macbook 望着北京窗外的车水马龙,是因为他被星巴克的广告、影视文艺作品、短视频、社交媒体、城市中的亲戚所影响。而实际“坐在北京 CBD 的星巴克里拿着一个 Macbook 望向北京车水马龙”的城市青年,向往的是小镇青年晚上 6 点就下班根本不需要喝咖啡续命。–得不到的在骚动?

习得性快乐有利有弊,其中的一个重大问题是,我们大多数情况下习得的都是我们无法拥有或暂时无法拥有的快乐。 在现代社会下我们更多的是被动习得。我们因为生活和工作的压力,在毕业以后往往难以保持或挖掘新的兴趣爱好。相反,在社交场合与消费主义的驱动下,我们习得了许多暂时无法拥有的快乐。 比如咖啡就是其中一例,同理的还有高档奢侈品服装、箱包,红酒,高尔夫球,美甲,看展览等。

在过去,我们人生的典型模板过于稳定,以至于绝大多数人都遵循这一典型模板来构建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 对于出生于改革开放后的一、二线城市的中国青年来说,这个典型模板大体包括:

  1. 拼命求学到至少本科;
  2. 加入金融或科技互联网等高增长行业;
  3. 在 GDP 前十的城市购买一套住宅(上海、北京、深圳、广州、重庆、苏州、成都、杭州、南京和武汉);
  4. 在 30~35 岁之间结婚并生子;
  5. 每年 1~2 次的境外旅行或过上同等购买力的“中产生活”; 然而,当你可以用一套标准来形容上亿人的幸福时,你就知道它大概率是假的。这是一种我们上文中描述的“终局思维”,而这种终局来自中国新中产阶级之间彼此自我认同带来的幻觉。 绝大多数人并不真的从中产生活幻象中感到快乐,要么他们财力不够,只能幻想自己过上这样的生活会很幸福。要么他们已经足够成功,顺利踏入这个模板,却只是因为“身边的人都这么做”而“自己也这么做”,从未真正从这些昂贵的生活方式中获得乐趣。 因为真正满足这个模板的大厂青年,每天都在被 KPI、OKR、房贷和小孩的学费裹挟前行,一刻都不敢停留下来。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连出境旅游和去崇礼滑雪都成为了一种任务。

幸福模板在过去发挥的并非真正的保障作用,即便是你按照模板里的所有事情都做对了,仍然有可能因为考学失利、跳槽失败、行业局部危机、理财失败等等原因最终没有获得模板里的幸福。

规训的作用界面是我们的精神,而不是我们的身体。它使人们自以为自己别无选择,无力反抗,以至于干脆闭上眼睛不去眺望隧道外的世界,不去尝试作出不同的选择,尽管实际上我们有的可选,能够做到。

许多子女无法与原生家庭割舍的真正原因,是在法律的实然规定之外,还在期待这一套应然的经济契约。一般来说,是指父母、亲戚的人脉关系以及最重要的遗产继承。 由于财产继承并非实然而是应然,也即本质是一种情感的交换,因此当子女不顾情面与原生家庭切割时,可能会使自己处于财产继承的不利地位。 此时,一个应然的经济契约就出现了,一部分经济能力足以独立的青壮年之所以仍然深陷原生家庭。实际上由于他们想不付出任何情感支出(接受规训),还觊觎父母的财产。 这种情况下,你不应当批判规训,而应将自己付出的情感成本和所获得的财产收益当作纯粹的经济契约,这样至少能够让你在精神上好受一些。

一个人,不过是离开了 996 的职场,仍然在纳税,仍然在劳动,在赡养父母养育小孩,我们却称之为躺平,这件事情难道本身不值得我们反思吗?在任何一个国家,这样的人都是中坚力量,在国内语境下,我们却称之为躺平。 社会宏观层面之所以称这种行为是躺平,更多是因为这些人试图消灭这个社会给他们的 Deadline,这会让更多人意识到很多人生任务原本是没有 Deadline 的。

在很多时候,我们给自己设定了错误的目标和目标对应的时间节点,而且更让人痛苦的事情在于在这样时钟的规训之下,大部分人只会在完成目标的一瞬间感到开心,剩下的时间又会陷入无尽的痛苦,因为后面还有无穷无尽的节点在等着我们。 也就是说,我们需要澄清的是,尽管我们大多数人都对工作感到痛苦和厌倦,但这很有可能不是工作的问题,当然也不是我们的问题。只是在错误的机制下,我们错误地选择了不适合我们自己的职业与生活方式。 甚至可以进一步说,当我们在忍受某份工作的痛苦时,实际上占据了另一个人的位置。因为也许你的工作对另一个人来说,是求之不得,甚至愿意为其奋斗终生的天职。

纯粹的退休式躺平,只是过于疲劳的中青年在痛苦中臆想出的“幸福终局”之一,与我们上文描述的财富自由图景有一样的欺骗性,却不具备实践价值。对于实在由于现有的工作压力而身心崩溃的人来说,3~6个月的退休式躺平适合作为人生中的一场休憩,但目标是为了更好地“出发”去踏上接下来的旅途。 而无出意外的话,找到“天职”(适合自己的工作)仍是大部分人人生旅途中的主要选择。因为仅仅从结交新的朋友,建立社交关系以及不与社会脱节的角度,工作也是一种成本最低的方式。

一,是互联网行业是过去 20 年里全球所有国家所有行业里最指数成长的行业之一,能够进入这个行业的人无论赚到了多少钱,本身就是极为“幸运”的。 二,是许多在这个行业里的人,将这种幸运误以为是能力。并且将这种运势的继续保持作为担保,进行了高额的杠杆性人生决策。 更具体来说,就是错误地认为,自己的薪资足以负担起一个更大的房子,一个比中产更奢侈一些的生活方式和子女的教育方式。 然而,买房,贷款买房和高额贷款买房是三件完全不同的事情。 作为个体人类,其年收入一旦超过某个数字,这个收入的稳定性就与其个人能力完全无关。

注意,提到的是稳定性与个人能力完全无关,而不是可获得性与个人能力完全无关。 这里的区别在于,个人能力强的人在哪里,在何时都会闪光,一个天才工程师、一个天才运营、一个天才分析师,即便是在最坏的环境下也能取得远超于别人的工作机会,甚至有可能获得更高的一次性收入。但当宏观经济,或者不提宏观,仅从中观的行业角度,整体发展速度变慢,超额利润减少的时候,就不可能再为一个这样的个人支付稳定的超高薪水或利润分红了。

在许多饱受工作折磨的年轻人看来,自己工作的唯一目标就是赚足够多的钱,能够更早地实现彻底地不工作——躺平。这,就是工作的第一个谬误。 然而,随着延迟退休政策在宏观层面上被提上日程,这种可能性越来越低。而对许多背上房贷,生儿育女,有着家庭压力,“躺平梦”破碎的中年人来说,则陷入了另一种交换之中——赚更多的钱,购买更幸福的生活。 这两种思维方式本质上其实是一种,都是将出卖劳动力与时间的工作,视为获取幸福生活的一种代价而非幸福生活本身。在这里,我们不讨论工作是否能带来幸福。仅就“以工作为代价来换取幸福生活”的思考方式,也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首先,在宏观层面上,我们已知以人类社会目前的生产力,不足以让所有人都进入“舒适躺平”的状态。这意味着,如果有一种通行的、可被批量复制的,让个体可以不再工作的方法出现,各国政府都将进入对这种模式的封杀之中,这是人类集体文明延续的需求,这几乎不需要证明。 这表明,提前退休始终是极其能干或极度幸运的少数人才能抵达的状态。 如果大部分人突然发现自己拥有提前退休的资金积累能力,那么大概率意味着在接下来的几年里,要么货币会大幅贬值发生剧烈通胀,要么就会出现一种消耗大量资金的“必需品”出现在人们的生活中(比如房产)。总之,退休制度本质是一种人的计划报废,对于没有进入报废阶段的人来说,社会(或称社会关系)是不允许其过早进入报废状态的,不然社会就无法正常运转下去。 其次,从个人层面上讲,支付时间去工作获得金钱这种媒介,再将金钱转化为幸福生活,并非一个单向度的计算过程。在这个方程式中,并不总是我们付出越多的时间,获得越多的金钱,就越能收获幸福。

尽管科层制(官僚制)在中文语境下往往带有贬义色彩,但科层制确实大大提升了企业及其他现代组织的运作效率,由于现代化大生产的一大特点是“分工”,科层制使得分工从扁平变得立体,以实现更大规模的协作。 在建立分层系统的过程中,一个在前现代社会看起来“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被逐级拆解,每个层级的工作人员负责不同的任务。此外,科层制还让分工的考核与管理变得更为可行,管理者不再需要面面俱到地检查所有人不同形式的工作产出,他仅需考核比自己低一级的管理人员,而低一级的管理人员再根据自己所专攻的方向去考核下面的人。如此一来,每个人只需要“管好和做好”自己手头的那些事情,就能使得组织整体实现任何个人都实现不了的功绩。 在批判科层制之前,我们必须充分承认科层制在整个现代化中起到的积极作用。科层制是当代生产力下实现现代化和社会运转的必要条件。即便是现在,在大公司和政府等大型组织中取消科层制也只是一个美好的设想,几乎不可能实现。 但科层制对个体的职业生涯来说有一个问题,就是——大多数处于科层制中的人,最终会搁浅在“不能胜任”的位置上。 当一个人长期处于“德不配位”的状态时,首先,他会失去来自创造的快乐。其次,当基层员工成长为中层管理或高级管理时,他将开始内化企业压力为个人压力。第三,长期处于“不能胜任”状态的人,会失去了独特价值,处于深度焦虑之中。

什么是工作本身带来的快乐?不妨问问自己这些问题:你在做报表的时候感觉快乐吗?你在送快递的时候感觉快乐吗?你在与甲乙丙丁方开会的时候感觉快乐吗? 也就是说,当你处于工作的主体过程时,你是否能进入心流状态、获得成就和喜悦。如果可以,那么恭喜你,如果不是……但你又觉得“公司挺舒服不想离开”,那么你可能陷入了习得性舒适里。 什么是习得性舒适?这其实再简单不过了:免费的班车,免费的早午餐,免费的健身房,免费的下午茶零食,免费的咖啡甚至是免费的高性能工作电脑和额外的带薪休假还有公司附近的房租补贴。 简单来说,这些东西与你实际做的工作无关,仅仅是因为公司需要把你关在公司加班,才会像动物园一样给出丰容式福利。

阻碍人们开启第二曲线,或偏离主线的一个重要的原因正是传统社会建构的人生主线以及大企业的动物园丰容所营造的“舒适圈”。 我们自以为我们所在的区域就是我们所能达到的最舒适的点,但实际上我们可能如实验中的狗一般,沿着规训出来的惯性停留在了自己最不舒服的地方。

“无法用 OKR 规划的幸福人生”中描述了这一思路在形而上造成的问题。在这里,我们讨论一下这实际会对生活造成怎样的伤害,这主要体现在两个方向上:

  1. 对结果的衡量方法过于单一,甚至倾向于对所有问题都用单一指标进行衡量;
  2. 过于重视结果而非过程; 由于工作思维对我们的戕害太深了,所以我们会不自觉地用应付工作的思维来应付生活。至于游玩的过程开不开心,其实很多人是没有那么在乎的,我们迫切地需要有“可衡量”的结果来描述我们做的每一件事情,并且我们希望这些结果是可以被尽可能多的人认可的,比如朋友圈点赞数量。 这种现象最糟糕的点在于,外化生活的快乐,会破坏体验过程的机会,破坏生活的快乐本身。这会让地球上数十万种花钱和不花钱的快乐,简化为“购买”和“分享”两个行为,并且不可持续。 这甚至让快乐变得与消费无关,你可以享受咖啡,享受烘焙,享受 fine dining,享受旅游,享受潜水,它们各自有各自的快乐。但如果你购买或消费这些,只是为了发朋友圈,那么实际上你只获得了一种快乐就是朋友圈的快乐。 工作可以有结果,但是生活是没有尽头的,用自己给自己定 KPI 的方式生活,最后就会陷入“需要花钱体验更新奇的事情”这样的循环之中。 在短暂的感官刺激与社交虚荣之后,就又要继续去 996 赚更多钱以再次购买由他人血汗制造出的虚假快乐。

对于现代企业来说,不增长就几乎意味着遭遇危机,这也许是正确的。但人生自古以来就并非如此——不管大环境如何改变,除了极少数的幸运儿之外,人的一生几乎不可能永远都在上升。尽管我们反复强调幸福要来源于过程,但这个过程不能依赖于永远的上升。 因为人的生活是由无数个当下构成的,而当下是由无数个早餐,午餐,晚餐,通勤,睡眠,夕阳,晚风,细雨,欢聚,离别,小酌与释放等细节构成的。 人生的美好体验来自这些当下的细节本身,而非将它们与其他细节(他人,或未来与过去)相比较。 许多人都会在工作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遇到自己可能是此生最舒适的生活方式,但由于陷入了增长成瘾,而逐渐错过了自己最舒适的那种生活方式。只有极少数人能在财富增长之后,仍能忠于并尊重自己的身体,与自身贫穷时期的爱好相处。

尽管每个人的天职不尽相同,但我可以先给出三个基本的筛选标准:

  1. 天职是一个你能从中找到快乐的工作。
  2. 天职是一个你能获取一定收入的工作。
  3. 天职可能不是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但它应当是一份占据一日至少 1/4 时间(6 小时起)的工作。 从事天职,并不意味着你要在天职上特别擅长,或获得巨大的成就。

最典型的不是天职的工作,就是我们世俗意义上追求的理想工作——钱多,事少,离家近。 从事一份钱多,事少,离家近的工作,意味着我们有更多的金钱和闲暇时光,来处理工作以外的事情。在大多数情况下,我们会认为因此我们能有更多机会去追求别的快乐,但这同样意味着,你的快乐源泉来自“逃离工作”而非“投入工作”。 在中国的工作环境下,即便是“事少”,也基本意味着你要在每周 5 天,每天至少 8 小时在一个没什么乐趣的房子里坐着,然后被迫找一些被动性娱乐(如刷微博)来消耗自己的出勤时间。 这个过程可能是“不痛苦”,但长此以往也很难说是“快乐”。你仍然需要在工作以外的时间来寻找快乐,陷入“工作是为了不工作”的谬误。 有可能需要依靠裙带关系才能保住这份工作,这意味着你要与一些可能你不那么喜欢的人或亲戚打交道,付出额外的社交成本。

在你日常的开销中究竟有多少是用于满足自己的生活资料,而又有多少是“因为在上班”而支出的隐性生产成本,是需要被重新计算的,这些成本需要被排除在理想生活的成本之外。 无论你是否参与 FIRE 运动,如果你想获得幸福,都应该对你在一段时间内的支出进行幸福度投入产出比的核算。 你买的衣服,箱包,食物,饮料,数码产品,表,手机,车,房子。你去的餐厅、美发店、美甲店、按摩店、健身房、酒庄、滑雪场。究竟是你想要的,还是你被逼迫的或者被灌输的。 只有搞清楚这一点,你才能知道你真正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这样的生活要多少钱。

对于许多人来说,副业可能是第一个完全属于他们自己的劳动,也就是马克思意义上的劳动者完全拥有主体性的劳动——你决定做什么副业,你决定怎么做副业,你决定副业的结果如何分配,你完全收获副业所产生的人际关系。你不再是某一个环节,一个螺丝钉,而同时是决策者、管理者与劳动者。 在从事副业的过程中,你将有很大概率体会到课本上描述的那种“劳动的快乐”,而不是“被谁压榨的疲惫”。一方面,这可以让你体验你想做的事情的全流程,另一方面可以让你校验自己是否真的喜欢这件事情。 也许有人会说,我对兴趣不想搞得这么累。没关系,说明你对这个事情不够喜欢,换一个就行,总有一个兴趣是能让自己陷入心流的。况且兴趣就是兴趣,真的不想做了随时放下,想到的时候再拿起来,这个时候往往能够获得双倍的快乐——兴趣本身带来的快乐和重拾兴趣的快乐。

中产想开书店,是希望能坐在书店里,感受惬意的午后。但对于真正经营一家书店的人来说,书只是写上字的砖头。 在当下,短视频看似抹平了信息差,但实际上将更多类似独立书店或独立咖啡馆这种“包装出来的美好人生”送到了中产的面前,让他们误以为自己喜欢这样的生活。 短视频和社交网络让年轻人看到了无数种人生的可能,但这种可能是结果而非过程。而这种对不同人生的展示方式,反而成为一种限制年轻人探索世界的舒适圈。 许多因为一项才艺而在社交媒体上爆火的博主,并不是“坚持”了某一件事,而是他本身就喜欢某件事,之后恰巧因此火了。

房子,应当被视为一种资产,还是一种现金流? 这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拥有的房产数量。 在中国实行商品房试点后 45 年的大部分时间里,房地产不断飙升的价格,让大部分中国人潜意识中认为房产是一项资产。 人们仍然扎堆在房子不够的地方(超一线城市),对房子卖不出去的二三四线城市熟视无睹。难道住在北京三环里的老破小,要比住在二三线城市的 150 大平层里要舒服么?显然不是,而是人们的“幸福终局幻觉”在作祟。

许多人困在这个类似的循环论证中无法自拔:

  1. 为什么要在北京工作?→钱
  2. 要这么多钱是为什么?→要在北京买房
  3. 为什么要在北京买房?→因为要在北京工作
  4. 你在北京的工作够在北京买房吗?→不够

良好的教育既不是一个人迈向成功的前提条件,也不是必要条件。它仅仅是在人成功的路上增加了一点点概率。 即便是在经济直线上升的年代,造富机制也从未将教育、勤劳、聪明、勇敢、善良等道德意义上的优良行为建立起清晰的因果关系。优良行为与财富之间的关系比起因果关系,更像是概率相关关系。

追逐学区房和精英教育的卷王家长们是否真的计算过,他们的孩子需要达到什么样的薪资水平,以及维持那样的薪资水平多长时间,才能收回你在孩子身上投资的上千万财力?以当下人类社会的状态,真的在几十年后存在这样的行业与职位吗? 将购买学区房、补习班和国际学校的钱,用来给孩子报(真正的)兴趣班,或者带他/她去旅游,不也是一种并不亏钱的投入吗?难道更好的学区真的比不上更丰富的生活吗?从大房子换到狭小的学区房真的能让童年成长更健康吗?如果一个家长不相信更普世的价值,不相信陪伴、多元化的体验给孩子的成长带来的益处,但是又极端迷信学区房,这难道不是一种偷懒吗? 退一步说,那些投在孩子身上的资源,恰恰是卷王家长们小时候所没有的。如若这些资源是成功的必需品,那么诸位家长们是如何走向成功的呢?

封建的人生之路是一条固定的,没有岔路,但沾满玻璃碴的路。你走在上面无需担心迷路,也无需担心岔路,因为人生的大部分日子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尽管它沾满鲜血,却令人“安心”。 即便是从未体验过的年轻人,也能从诸如《大红灯笼高高挂》等影视作品中感受到那种完全无需选择,也不能选择的人生究竟是怎样的压抑。 告别了封建时代的人生之路后,我们踏上的是现代社会的人生之路,它让我们仿佛踏入了一座大城市,柏油马路四通八达,一个又一个十字路口给予了我们很多种选择,有时其中甚至会有西直门立交桥这种令人困惑的时刻,让我们焦虑、彷徨和迷惘。

你要首先找到并验证自己真正的目的地,而不是对着车站牌随意选择一个从未去过的站点,然后将自己的一生耗在车上。 你要学会随时观察车窗外的景色,因为有时候你会路过你此前从未发现的,最适合自己的地方。 你还要学会屏蔽噪音,公路上的每趟巴士都有无数个站点,如果你没到站,没必要因为所有人下车了就质疑自己是不是也要在这里下车。 最后,当车辆抛锚的时候,不要留恋,勇于享受徒步前行。 抛锚的永远不是你的人生。